打游击
纸飞机
纸手枪
纸降落伞
纸缸
王铎回忆录《一蓑烟雨》97:
《一蓑烟雨》
王铎著
七、来龙去脉:纸的故事
看官,你别看我小时候搧四角,比输赢,似乎像个野孩子。其实,那个时候能给家里赢几张纸,也算是一种孩子的灵性和能耐。要知道,那可真正是个缺纸的年代。
无论谁家,每天早晨都得早早起来生火做饭。如果谁家生火不用纸,就得去找人讨换木花票。虽说一张木花票,只要一毛钱,就能装满满一大麻袋,可你家里只要没有在木器厂工作的人,大多数人家压根儿就没有这个福气。
所以纸就成了家庭主妇们最最头痛的“缺货”。哪怕是几张用过的包装纸,她们也都会仔细留着。尤其是那些包蛋糕、桃酥的粗草纸,尽管上面沾了油污,花花哒哒的,也不舍得扔掉。快手的人,像母亲那样的,都是赶快铺啦铺啦,叠一叠,压在褥子底下,备着应急。
有时,碰上钙奶饼干的包装纸,母亲就更开心了,留着不说,还要额外嘱咐一句:“记住,别扔了。这种包装纸,两侧都是用蜡封的,特别好烧,一点一个准儿,还不浪费火柴。”
就连买油条、火烧、油炸糕和馅饼的那张巴掌大的草纸,好多人也都是悄悄揣在兜里,等上茅房好用。
孩子们身上一般是不带纸的。如果有,也是用过的本子纸和演算纸。一到暑假,孩子们都是分成各个学习小组,四五个人聚在一起写作业。大家都从书包里拿出演算纸,往桌子上一摊,呵呵,你就看吧——真是五花八门!
有用橡胶九厂传达定登记簿的,有用国棉厂的交班记录的,还有用某某厂会计统计表和工资表的。不过,这些都是人家大人用过的废纸,演算时只能用反面。
而那些家里有点名堂的,上讲究的,或当个一官半职的孩子们,就不一样了。他们有用空白“公用信笺”的,很新,台头都是一长串印刷体的大红字,一本一本的,叫人看了眼馋。还有用“仓库保管登记表”、“工单”和“物资物品清单”的。我的一个同学就更有趣了,他干脆把他爸爸的“青岛造船厂外调介绍信”,空白的,也成本地拿来了。不但送我一本,还要叫我帮着他写作业。
至于我,当然也是父亲从电业局拿了他用过的“物资统计表”,纸很宽很薄,都透明,那些元珠笔的字迹密密麻麻,都洇了,特别不好用。
那时的学生是不需要自己买作业本的,每学年一块钱的学杂费,除了看几场电影、参加一次全市的运动会之外,其余都是全包了的。一立秋,头开学的前两天,就是返校的日子。所谓返校,老师除了问一问暑假的学习情况,主要的任务就是分发新课本和新作业本。有时,还带上几支铅笔。说是学生返校,其实也不必都到齐,常有为同学带领书和本子的,老师都是一笑了之。
有件事,可能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大凡皮孩子,学习差或不爱学习的孩子,书包里的书和本子都跟新的一样。而学习好的孩子,书和本子早被画成大花脸了,成烂狗肉了。
看官,那时上茅房用的卷手纸,都是蓝底红字包装,内里的纸是浅紫色带皱纹的。有城阳卫生纸厂出品的,还有四方吴家村的一些小卫生纸厂出品的,以城阳的纸为最软最好。尽管这些卷手纸才五分钱一卷,可谁家也不割舍买。大家都是随便找一些废纸做代用品,整天家瞎兑付、穷凑付。
我的父亲是个仔细人,也是专用卷手纸一族。他不大喜欢我用,但从不明说。我当然也想多为家里省钱,便从来不用。不过那时的男孩子,也都是像我一样,上趟茅房,一张废本子纸就够了。
当时上茅房的用纸奇缺,说来也是笑话百出。
有上茅房急了,忘记带纸的。只要听见外面有熟悉的动静,就放声大喊:“三嫚,快给送张纸来,我的腿都蹲麻了!”
好么,这三嫚就急火火地往茅房里跑。
还有撕了本子就往茅房里跑的。等回来一看,坏事了,怎么把同学的本子给撕了?这个抄人家作业的孩子,还真是抄出故事来了。
我有一次,刚洗完海澡回来,也是急了,上茅房也没带纸。好容易等到一位大叔来了,也是高举着双手向他“求救”。原来这位大叔也没有多余的纸,索性拆了金鹿牌香烟的烟盒,一把塞给我。我接在手里,那种感激之情,真比见了亲爹还亲呐!
也有很大洋地在茅房里看报纸的,旁边也有要着看的。等几个人过手之后,再传回来一看,竟然不知是谁给撕了一个角去。那人真恼个子了,气就不打一处来:“这是谁这么没良心,把恁娘的圣旨都给撕了?揭恁娘的皇榜了?!”
哈哈哈哈,嘿嘿嘿嘿……
上茅房的人,一阵子大笑!整个大院一下子宽阔了许多,连空气都颤抖了!
还有用纸来换上茅房的。人家在上茅房,他这边真是等不及了。于是他说:“你快上,我给你纸,你上完了我上!”说着,两条腿便瘪约着抖擞起来,脸都煞白了,看来他真是憋不住了。
上茅房的人一看,赶忙接了纸,三下五除二,提着裤子就让开了。
只见那人刚蹲下,一顿连珠炮,嗵嗵嗵嗵,嗵嗵!头也耷拉了,脸也变过色儿来了,也通透了,也开心了,也有笑模样了!呵呵。
那时的风俗说怪也不怪。不管是谁,只要买了新帽子,都喜欢在里面垫上一张纸。表面上看是怕头出油,油了帽子,而实际上也可以如厕时应急。
看官,一张纸竟然在当时是那么金贵,你信么?
还有,院子里的老太太要写封信,没有信封和信纸。只好打发我到云南路云光文具店去买。信封一分钱一个,也有一分钱两个的,不过纸张不好,发脆。双红线信纸,有一分钱两张的,也有一分钱一张的。我都是花二分钱给她买好的。信,当然是我给写,她来口述。你看,写封信还这么大费周折,都怪不认字。
轮到我,写信的时候连信封也不买,都是用挂历纸自己糊信封,里面的信瓤也是裁的包装纸。当时心想,反正是孩子写信,大人是不会怪乎的。
有一段时间,孩子们兴用牛皮纸包书皮。家里没有牛皮纸,我就去帮着同学包书皮,给人家出了力,人家也会赏两张书皮。等自己包书皮的时候,还在上下两个角多叠上两道折子,以示“专业”和留有“印记”。不然,同学们的书皮都一样,就会拿混了。
说到底,老太太们到底还是用纸大户。平日里,她们用各种纸张互相扒鞋样子、描抹额样子、印绣花样子和裁衣服样子且不说。单说这一开春的“打纸浆家具”,就会把她们平时积攒下来的所有碎纸,给统统吃个净光。
在我们院里,会这种手艺的老太太还真不少。我家门前的张奶奶算一位,门洞于大娘算一位,二楼上的大伟伟的姥姥算一位,楼下德义他大妈算一位,后院楼上银环的奶奶算一位,我的同学公流的母亲毛大娘也多多少少算一位,再加上我的母亲,这就是七八位了,有事没事前来帮忙的还不算。当然,在这些老太太和大妈中间,手最巧的,莫过于张奶奶了。
相传,“打纸浆家具”这一行当最早诞生于明代,是中国北方山东、河南、安徽,以及河北妇女的一种民间传统手工工艺,后来又传到了东三省。
这种纸浆家具器形很多,大的有缸、圆斗、盆、柜盒和方箱等等。小的也有针线笸箩、珍宝盒、小脚鞋盒、铜镜盒、首饰盒和袜柜等等。等到传到民国和解放以后,女人们都是现用现做,喜欢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一定之规。
做这种纸浆家具是很费纸的,从纸浆塑模,到最后的裱糊,任是你有多少纸,也不够。用老太太们的话说,就是“大浆一化,任你有多少纸,也都去找‘蒋姥姥’(谐音,即纸浆姥姥)去了。‘蒋姥姥’才是它们的亲娘!”
事实也确实如此。其工艺有四:
第一步,化浆。方法是找一口大缸或木盆。倒上水后,将所有的纸和纸壳切碎浸泡在里面发酵。等到半月二十天之后,再拿出来用木棒反复敲打、浸泡,直至成浆。有的器物要追求精细,还可以对纸浆进行适当的蒸煮,使其浆液均匀。
第二步,塑形。不管你要做什么器物,缸或盆等原器物必不可少。再将缸或盆扣起来,外面挂浆,这叫外塑。反之,把纸浆挂在缸或盆的内里,这叫内塑。不管外塑和内塑,主要是塑一个纸胎。然后将它们放在阴凉通风的地方,使它们风干。注意:不管如何塑形,内里,靠近原器物的地方,一定都要轻轻抹上一层淡淡的白蜡。只等纸浆风干透了,成形了,只管用热水将原器物轻轻一烫,纸胎就会自然脱落。这就是白蜡的功效。另外,白蜡还有透气不透水的作用。不然,纸胎就会扒不下来,成拙老婆了。
第三步,整形。纸胎做好之后,要进行多次修补,使其表面光滑,口沿平直,器型达到完美。
第四步,裱糊。因为做出的纸胎用途不一样,摆放的位置不同,所以裱糊的用纸、用色、贴花和装饰,均不尽相同。妇道人家也有妇道人家的审美。一个地区有一个地区的审美。一村、一乡、一县、一省,就是一梁一沟等等,也都有自己的风俗和审美。因而裱糊是最见功夫的。许多民间的能工巧匠,都是在最后一道工序的裱糊上,有创新和有创造的。
我们的张奶奶就是这样。有一天,张奶奶将她的一个帽盒裱糊好了,母亲和几个老太太都去观看。一看,真是珠光宝气,光芒四射。
张奶奶在帽盒上镶嵌了红*蓝的珠串,还用剪纸图案,在一些贴花处,外加了部分挑绣。所有人看了,均爱不释手,简直就是一件精工的艺术品,真是化腐朽为神奇啊!
看官,听我说了之后,你不羡慕吗?
几乎是每个夏天,孩子都会用纸叠各种玩具。就拿打游击这一游戏来说吧,只要小德和立生一号召,院子里的孩子们就全动起来了。
急流在家里用本子纸叠了一长串子弹袋,斜背在肩上。另外,他还叠了把盒子枪,站在门前耀武扬威。大铅壶用牛皮纸叠了一顶贝雷帽,上面还用蓝钢笔水画上了国民*兵的青天白日帽徽。我和国辉都喜欢叠纸飞机、纸电话、纸照相机和纸降落伞……
大家一块儿玩的时候,好家伙,满院子的孩子你追我赶。这边突突突,那边叭叭叭,有学日本*子大喊“呀给给——”的,还有举着双手投降的,还有趁人不注意在背后捅上一刀的……你就看吧,当几架纸飞机在天空中滑翔的时候,那些降落伞便从天而降……嗨嗨,这样一来,可真把个大院搅和成兵临城下的战场了……
看官,这都是那个时代的“纸的故事”,你说热闹不热闹?(9)
王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