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群金熊奖得主选出来的金熊影片是什么样的？
是尺度惊人的，开场就是三分钟真枪实弹的*片。
是模糊了虚拟和现实界限的，影片中历史老师Emi和丈夫的私房性爱视频遭到泄露的故事，来自于导演拉杜·裘德读到的许多新闻报道和真实案例。
是打破传统叙事结构的，直接把影片关键词的脚注塞进中间，把主角的故事一劈两半。
是辛辣无忌的，角色们对着东正教和独裁者肆意辱骂，把共产主义往事全盘否定。
罗马尼亚导演拉杜·裘德的新片《倒霉性爱，发狂*片》自称只是一个草稿，却勾勒出我们这个时代最虚伪的面貌：
人人都沉溺于*片却总在荡妇羞辱，广告牌都比*片淫秽大家却视而不见，伪君子们甚至宣称，*片是这个世界问题的滥觞。
Ifeng电影在颁奖前独家专访了这位狂人导演，听他深度解析，如何把一个*片的故事拍成了金熊作品。
导演拉杜·裘德接受线上专访
这部电影是“开放性作品”
Ifeng电影：你是怎么想到把整个故事一劈两半，在中间插入一段影像注释的？这个做法非常有趣大胆，不担心会破坏叙事的节奏吗？
拉杜·裘德：一开始我也尝试了那种非常直接的线性叙事剪辑，符合传统叙事结构的。但是很快我就放弃了，因为我意识到我拍这部电影不是为了讲故事，而是为了将人的处境和很多概念联系起来。
然后我读到了AndreMalraux的著作《TheVoicesofSilence》，一下子启发了我。他在书中强调了很多名画的草稿比名画本身更有趣。比如德拉克罗瓦的草稿，看起来比完成的画作要更现代、更细致。
而我们对于现代社会的草稿，也比整理出来的理论，或者比我们看到的现实要更棒，难道不是吗？
这种“未完成作品”的概念，“开放性作品”的存在，让我非常着迷。我一下子觉得，这就是我的电影应该呈现的样子。
然后我就在思考，ok她的性爱视频遭到泄露了。然后呢？更多的性爱视频吗？我该聚焦什么？
然后我就想到了罗马尼亚的街道，你能在我们的街道上发现如此之多意识形态的烙印。
于是这就是第一章节的内容：Emi行走于布加勒斯特的街道。就这样，我摸索着完成了我的草稿。
我并不是学院派，我决定开始用抖音
Ifeng电影：这个第二章节的信息堪称海量，正如其章节名所显示，“轶事、标志和奇迹的辞典”。你用短视频的方式注释了大量罗马尼亚历史事件、地缘*治专名、互联网热词、流行文化用语以及一些日常生活的词汇。你首先收集你的视听词条注释，还是先写剧本再有选择地进行注释？
拉杜·裘德：你知道，电影导演一般都是控制狂，他们拒绝混乱、危险，并且尽力阻止这些的发生。
其实这部电影立项前的两年，我就已经开始收集这些词语及其注释了，一些照片、引言之类的。
因为这些词汇老是从各种地方蹦出来，让我忍不住把它们记下来。有时候你想要引用一句名人名言，你得打开书，找到对的那句话。
但是我更相信偶然和机遇，我可能就是在脸书上浏览的时候、或者看电视看报纸看电影的时候，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然后就存了起来……反正整天就在做笔记。
Ifeng电影：不过注释你所讨论的一切，其实给人感觉是一种非常学院的严谨做法。你在给自己的作品做注脚，只不过你把注脚打包，塞进了讨论的中间。
拉杜·裘德：哈哈哈学院吗？是也不是。要是学院的人能像我一样用拍电影的方法去讲道理就好了，而不是总在写论文。
但我的初衷其实是用蒙太奇的手法来建立联系，剪辑和摄影机能完成很奇妙的事情，让画面和画面之间产生更深的联结，联结本身具有意义。
当然我确实为了这些注释读了很多学院的哲学的书……但我想，我确实是在用影像写我的电影……论文？
Ifeng电影：不过这些影像注释本身非常厉害，短平快地解释了这么多或者深奥复杂，或者简单朴素的名词。你平时会看很多短视频吗？使用抖音吗？
拉杜·裘德：有些也不是我拍的，我找到了一些可以用的短视频，然后剪进了我的电影，功劳不全是我的。感谢互联网哈哈。
我没有抖音账号，但是我用脸书，推特和Instagram，我感觉已经很多了，我的生活里实在塞不进另一个社交媒体app了。
但是我感觉我可能很快就会开始玩抖音了……我还挺喜欢抖音的。我有个16岁的儿子，他整天泡在抖音上；因为他我了解了抖音是咋回事。
抖音真的非常疯狂，但是也很有趣，我觉得这里面有很多东西值得挖掘，我完全不反对抖音，大概真的得注册一个抖音账号了！
3分钟*片2小时拍完
Ifeng电影：*片对你来说，或者在这部电影中，意味着什么？
拉杜·裘德：如果你不是一个心理学家，社会学家或者人类学家的话，事物的含义是没有那么显而易见的。
如果你想要了解一个社会，或者说了解一个街区，你应该去翻这里的垃圾。
当然“垃圾”在我们这里有很多含义。但我想这就是我为什么用*片来切入这个讨论，它就是一个非常极端的例子。
当然你来看电影就是来丰富人生体验，以及对于世界的了解的。
我要来告诉你的就是，在我们罗马尼亚，有一个关于性的问题，它牵扯到身体、道德、污名化等等概念。
当然，在垃圾的后面还藏着很多；*片也只是问题的冰山一角。不过我特意给电影取了这个有点粗俗的名字，我就希望“*片”出现在标题中。
Ifeng电影：你自己最早是怎么接触到*片的？
拉杜·裘德：从历史上来看，二三十年代的时候罗马尼亚存在很多对于性自由的攻击，也是因为纳粹的崛起吧。很多艺术家的作品甚至都因此被禁了。
等到之后一个时代，我们经历了可怕的审查，电视里的内容全部被过滤，你几乎看不到任何人的身体出现在报纸杂志上。
八十年代的时候我正值青春期，日子太艰难了，根本看不到一个裸女！要是谁有色情杂志，那绝对是珍宝。
经历了革命之后，性突然随处可见，但是变得粗俗、肮脏，起码色情杂志们是这么呈现的。
我们有本色情杂志，叫“妓女”，可是那些杂志上的女性根本不是妓女，只是做出很有风情的姿势……这些发展趋势简直让人困惑，也让性本身很沮丧。
这其中是有厌女的成分的。比如你现在拍一部电影，有个角色说“pussy”，其实根本不好笑，但是人们都会笑的。
总体来说我觉得罗马尼亚的人是性压抑的，可能是受到意识形态的影响。没有什么比女性的性愉悦更让人恐惧了。
Ifeng电影：给我们讲讲你拍摄*片的体验吧！
拉杜·裘德：哈哈哈其实拍*片挺棒的。我本来计划在整个电影项目开拍之前，先把这个*片拍完。然后恰好这个拍摄发生在罗马尼亚因为疫情而采取的封锁前一个礼拜。
其实我本来计划，*片里面有一场戏是发生在教室里的。不过你也知道，后来就没办法拍了。
哦，去年我带着两部片子来柏林参与展映了，这个*片就是排在柏林的行程之前的。
我们的两位演员都很棒。女主角克劳迪娅·耶米莉亚主要活跃在*治戏剧的舞台上，她非常专业且慷慨，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你知道罗马尼亚还是一个比较保守的国家，有些演员就会跟我说：“不，我绝不会为了一部电影而脱光自己的。”我也可以理解：“没问题，ok，再见。”但是克劳迪娅非常配合。
和她对戏的男演员，其实是一个专业的*片演员，叫Stefan，特别开放。所以有他俩的帮助，我们的*片拍摄异常顺利。
我本来以为会很有压力，很尴尬，很羞耻……结果都没有，大家都很专业，两个小时就拍完了！
当然这两个小时包含了热身和彩排，我不是说逼着他们做了两个小时爱……
疫情让罗马尼亚人更暴躁了
Ifeng电影：由于你的电影拍摄于疫情爆发之后，所以罗马尼亚人在新冠时期的日常生活也被你收入了本片的镜头之中。疫情和封锁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了那些具体的影响？
拉杜·裘德：布加勒斯特是一个很大的城市，大概有四百万人口？反正人很多。
它有自己非常特定的文化和行事方式，这是一个非常个人主义的城市，有的时候这里的人就是非常粗暴。
新冠来了，按照规矩你得戴口罩。于是对于人们来说就是又多了一件麻烦事，想到火气就上来了。
我电影里有一幕，拍一个人把车停到了人行道上，女主角去劝阻他，结果他立刻破口大骂。
这种无名火，或者说是易怒的态度，我觉得是一个阶级性的问题。
开着SUV的人有特殊的优越感，他们觉得自己有资格把车到处乱停，比行人更高贵。我就是想用这些小事，这些细节来表现这一点。
你知道人们有多可笑，多糟糕吗？
我们去年三月份的时候开始封锁的，所以大家都开始在家待着了，这也意味着，街上的行人少了，人行道空了。
于是，好像一夜之间，所有的车都停到人行道上了。
我简直震惊了。这就是新冠带来的副作用：两个月以后，人们认为把车停在人行道上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了。这种可怕的小事正在污染我们的生活。
Ifeng电影：电影中几乎每个人都戴着口罩，甚至在家的时候也如此。这是因为疫情以来剧组必须遵守防疫规定，还是你出于艺术考量做出的造型选择？
拉杜·裘德：两者都是。一方面，作为导演我得保护演员，让他们健康地工作。尤其是有些演员年纪大一些，或者身体弱一些。
所以我在工作方式上作出了妥协，比如在片场所有人必须戴口罩；比如我们所有的彩排都是在Zoom上进行的。
我也很喜欢从人类学的或者社会学的角度去解读这些口罩，现在这是我们着装的一部分了。
有些设计师开始设计更美观的口罩，有些人还不确定怎么戴。我想记录这个人人必须戴口罩的时间。
当然，我虽然不是弗洛伊德的信徒我也知道，你总可以把嘴和性联系到一起，和我们电影的主题暗合。
在我们影片开头女主角Emi打开了自己的下体，在影片的结尾她戴着口罩，嘴巴被迫遮住。让影评人们去自由解读吧。
我的电影不一定是真相
但传递了一种思考世界特定的方式
Ifeng电影：本片出现了好几次齐奥塞库斯的名字，但是人们的反应都十分怪异……
拉杜·裘德：我觉得罗马尼亚的那段历史应该是众所周知的，毕竟很多人生活过那个时代。
但是我们现在讨论那个年代的口径都很一致，每个人都是受害者。那谁是加害者？
我觉得最糟糕的是，学校根本就不教授这段历史，很多年来这段历史是禁忌，也没有被好好地研究过。
人们根本不想去讨论这段历史。所以我也并不责怪他们。
我拍过关于罗马尼亚参与犹太大屠杀的电影，简直被某些观众和影评人骂得狗血淋头，说我的电影里全是谎言。
我并不责怪他们，学校又没有告诉他们历史上发生了什么，人们自己又不主动去读历史研究书籍。总体而言，人们是逃避现实真相的。
Ifeng电影：你的电影试图去告诉人们真相吗？
拉杜·裘德：我觉得电影不是单纯的娱乐产品，观众不是看个故事就结束了。
我当然希望他们能从我的电影中了解到更多，但是是不是真相，他们能学到什么，能相信什么，我就无法控制了。
电影其实传递了一种思考世界特定的方式。
举个例子，比如我两年前被邀请参加一个大屠杀研讨会，他们希望我去展映我的电影，然后大家能够进行一些讨论。一切都很严肃正式，一个大屠杀讨论是没办法轻松愉快起来的。
然后散会了，大家一起去吧台喝威士忌，突然气氛就轻快了起来。想象一下，把这两个镜头拼在一起，你会怎么想？是不是一个很棒的蒙太奇？
Ifeng电影：这个电影最初起源于你和朋友们关于一些新闻事件的近乎白热化的争吵？
拉杜·裘德：是的……我们听说了很多发生在欧洲的类似案例，罗马尼亚、波兰、荷兰什么的都有，身为老师的人，私密视频流出；或者是平时当老师，闲暇时间当色情演员。
我和我的朋友们一旦开始因为这些事情争论，场面就火药味很浓，每个人都有非常坚持的观点，就差没打起来了。
于是我就想，我大概应该拍个电影出来，在所有人前面。让他们知道我到底是个什么观点。
这是一部自由的电影
Ifeng电影：你再三强调，这部电影是一个玩笑，是一个草稿。于是在影片的结尾你干脆拍了三个结尾。一个结尾是女主角Emi保住了工作，另外两个则是在她被家长弹劾成功以后展现出不同的反应。你最喜欢的是哪一个？
拉杜·裘德：我是一个肮脏的男人……我当然最喜欢她变身神奇女侠，穿得非常性感，拿着振动棒去暴揍所有人的结局。
不过我还是想让大家自己选择一个结局，我希望这部电影是开放的，每种结局都有可能。
罗伯特·罗西里尼曾经这样评价一部卓别林的电影：“这可能不是一部伟大的电影，但这是一部自由人的电影。”如果有人跟我说，我的电影虽然没有那么好，但是这是一部自由的电影，比那些“更好的”电影更自由，我会非常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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